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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標題:新書 |《東京一年》:以旅行的名義,透視無差別日常



“2016年,我獨自一人在東京生活瞭一年,東京也拯救瞭我。”
蔣方舟在《東京一年》序言裡留下這麼一句話,讓尚未來得及翻閱後續內容的讀者如我,隱約感知到此書要講述的是一段休憩身心、重拾自我的旅行。聯想到稍早些時候,這位文學界的“颯蜜”,在話題類電視節目甚至綜藝節目中露面、被無關寫作的目光過度包圍的情形,就更覺得這場出走——以完全孤獨的狀態,在語言不通的陌生城市、不設目標的生活一整年——來的正是時候。



在永町地鐵站找路。本文攝影均為 伊藤王樹 圖

《東京一年》不算是完全意義上的旅行書。盡管這本書的書封被制作成瞭一個真實尺寸、可以粘貼的行李牌,內頁夾著明信片、迷你旅行指南、手繪地圖,但是對於所有渴望讀到點目的地“硬幹貨”,或是對於村上春樹《遠方的鼓聲》類似質感的旅行散文報以期待的讀者,這本書實際擁有的旅行指導意義幾乎為零。除瞭幾則關於京都、金澤、鐮倉、輕井澤、豐島極其精簡的行紀之外,再找不到更多與“旅行”相關的篇章瞭。我們從中讀到的,隻是一個作者對於一段相對長時間的遊蕩生活,或者可以說輕度失焦的生活,解剖式的坦率陳述。沒有目的、意義、任務,更沒有趕赴下一站、下一段行程的迫切感,它們隻是以日記體書記錄寫下來的忙碌精致世界裡的凝滯風景。

不知道為什麼,我竟然回想起村上春樹的話:現在在這裡過渡的我、這一時的我本身,我,以及我的工作本身,不也是一種所謂的旅行行為嗎?

不得不說,以冷靜平和的筆觸寫下的各種旅居瑣事,像白開水一樣自然流淌,讀來十分親切自然,也頗有代入感:學習適應新的公交系統,去偏遠的街區購買便宜的日用品,把一個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,在咖啡店裡旁觀他人會談,在洗衣房裡呆看洗衣筒轉動40分鐘,獨自一人參加花火大會時被熱鬧的人群裹挾……仿佛是我們自己一直以來生活體驗的精煉,兼有時空地理交錯的穿越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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位於中野的居酒屋,很小,無名,隻有一個人經營,在地圖上也找不到。

蔣方舟說,東京這一年裡,最大的改變就是終於開始擁抱生活,贊美生活。因為突然擁有瞭大片的空白時間,必須認真投入地做每一件事,認真咀嚼每一口食物,認真凝視美術館裡的一幅畫,甚至認真地感受孤獨與想念。她說,“被迫的認真和被迫的隔離,把我從之前一直在被動加速的跑步機上的生活解救瞭下來,重新獲得瞭觀察和思考的能力。”

生活方式漸漸變得不同。這是一系列細微變化不斷累積的結果。曾經她以為這座陌生的城市之於自己,是一個看不見的屏障,擁擠的表參道或澀谷,擦肩而過的人群隻是幻覺;直到回到北京之後,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自己對於迄今為止過慣瞭的生活已經產生瞭新的看法,從某個層面來說,是“在別處”養成的疏離視角,讓她建立瞭生活的秩序感——從吃飯、睡覺到生活中每一件稀松平常的功課,都盡可能放慢、拉長節拍地去做,結果就是,她覺得自己整個人變得更專註、篤定、有力量。



東京街頭即景。

地理上的遊移感的缺失,是我在閱讀過程中最感到遺憾的一點。因為忠實於個人表達,這本書整體展現出真實、瑣碎、輕盈的氣質,同時也顯得封閉、內向、止步不前,書中呈現的風景大多為一時性的心象風景,美好的地名、街道名雖然不斷湧現,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描寫能夠讓人浮想聯翩,召喚出體內蠢蠢欲動的旅遊蟲。對於這一點,蔣方舟給出的辯解是,世界上的旅行一直有兩種,一種是朝聖,另一種則是隱遁。她用格雷厄姆·格林三十歲時無法忍受婚姻窒息一樣的壓力,帶著自己表妹一起前往非洲徒步作為例子,說自己的旅行和格雷厄姆·格林的那一場旅行都屬於後者,本意是逃離自己所屬的世界,踏入陌生的荒野。

之所以選擇用日記體的方式記錄一年來的生活,來自於幾方面的考慮。其中一個原因就是,旅居東京期間,蔣方舟給自己設定瞭一個結界:不進行任何文學創作,除瞭記日記之外。這是此次旅行成立的前提。另一個原因是,她本身對於眾多作傢的日記體創作如數傢珍,比如歌德的《意大利遊記》,阿城的《威尼斯日記》,王朔的《昆明周記》,介於日記和遊記之間的文體,讓她感到身為讀者的閱讀癮和窺私欲都能得到滿足,因此一有機會,也決定嘗試。



神保町書廢棄物處理|廢棄物濾網處理街,一筐筐舊書在太陽下曬著。

不論窺探他人,還是被人窺探,當事人在過程中都能獲得短暫的新奇和刺激體驗,也難怪她稱,這次的寫作經歷裡有種把自己攤開給人看,“全暴露瞭”的快感。在出道以來寫下的十幾本書中,《東京一年》可能是最不加修飾的一本,最接近於她所說的“脫衣舞式的寫作”。

讓我感興趣的是,寫作者特有的癖好果然在日記中暴露無遺。比如,她循著三島由紀夫、川端康成、芥川龍之介、夏目漱石、遠藤周作、森鷗外、向田邦子等人的足跡,前往蓮玉庵、笹乃雪、重良、湖月等料理名店探訪,幾乎把日本文人們的飲食生活據點梳理瞭一遍,匯成一份高階版的文藝吃貨地圖。另外,在日記裡,她還寫到在不同國傢觀看脫衣舞表演的經歷,而日本的脫衣舞裡有種情色卻並不淫蕩的感覺,讓她覺得與眾不同,忍不住拿來跟往年在莫斯科、巴黎看秀的經歷做一番對比。

“我童年時在緬甸看過一場準色情的人妖表演,表演者露出兩種性征的畫面給我留下瞭巨大的陰影。我回想起自己為什麼喜歡看脫衣舞,並不是出於性的萌動,不是體驗生活,不是獵奇心理,不是業務學習,我也沒有任何變成女同性戀者的征兆,而是因為一張照片。

“我記憶裡看過最動人的寫作狀態的照片,是20世紀30年代的脫衣舞皇後吉普賽·羅斯·李,她在寓所裡修改小說,穿著舒適的襯衣,地上一團團廢紙。我忽然發現寫作和脫衣舞之間有一種心照不宣的聯系:她在舞臺上除去衣衫,下瞭臺之後,用寫作給自己和世界一件件穿上衣服。”

這段話讓我想到,很多時候,文字表演工作者即是寫作者的別名。



利用年末的時間前往瀨戶內海。



《東京一年》,蔣方舟著,2017年8月中信出版集團出版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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